记礼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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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麻胜斌

记礼簿的人

说起记礼簿,寨子人都会想起麻大爷。

那时,山里识字的人不多,能写一手好字的更少。麻大爷的手,握着锄头能精耕细作,拿起笔,纸上就能落出一颗颗飘逸的行楷字来。在田地里耕作,活干得好不好,庄稼人一眼就能看明白,但麻大爷的字写得好,这是外头人讲了,寨子里的人才晓得的。

麻大爷那时还是小伙,和大家一样种地种田,只因帮邻居写了份申请书。邻居将那份申请书交到县里时,县里人一看,直夸好字。邻居回来把这事一讲,消息就在不大不小的山寨里传开了。好像一夜之间,大爷就写得一手好字似的。此后,谁家要写个什么东西就常找大爷,特别是办个宴,请个酒这些大场合更少不了他。寨子里只要有酒宴,大爷雷打不动负责记礼簿,像寨子里的大掌柜一样,用钢笔在礼簿上记录整个山寨的礼尚往来。

寨子是纯苗寨,一到冬藏时节,颗粒归仓后,忙了一年的节奏缓了起来。这时,苗寨里谁家嫁女,谁家娶媳妇,谁家还傩愿,谁家起新房,谁家老人辞世,谁家孩子满月都会设宴。乡村的酒宴通常设在院坝里,记礼簿的地方就设置在院坝的最显眼处。主家通常会搭一顶简易的雨棚,雨棚下放一张方桌,桌上的盘子装了些花生瓜子糖果,客来上礼都可以往盘子抓一把。有客人嫌一把不够,把刚抓好的放入衣兜,再抓上一把或几把,边吃边交礼。桌子旁通常坐着三个人,一人负责记礼,一人负责收礼,一人负责回礼。

小时候参加乡宴,很羡慕记礼簿的麻大爷。大爷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衣服熨烫过了,很笔挺。一支钢笔像耀眼的徽章一样,别在大爷左胸的衣服袋子上,透出一股浓厚的文化气息。

我仔细看过大爷,看他打开笔帽,旋开笔管,按着笔胆,把笔胆里面的空气挤出去后,再把笔头伸进墨水瓶里。大爷手一松,笔胆里就抽上了碳素墨水。估摸着抽好了,大爷用手指朝软软的笔胆弹了几下,直到里面的墨汁泡沫散去才旋合笔管。随后,大爷撕下一小片旧报纸认真地擦拭笔头。擦好后,他把笔帽盖在钢笔的尾端,笔头对着旧报纸随便挥笔画几下。或许是笔尖出墨不够顺畅,纸上的线条粗细不均,大爷拿着笔朝地下轻轻一抖,地面掉落了一小串墨迹。大爷再写几个字,看着比较满意才打开礼簿,在礼簿前页的衬纸写下主家举办酒宴的年月日及一些祝福语。

如果说记礼簿的人是记账的会计,收礼这个“要职”就相当于拿钱的出纳,收礼的人通常由主家人亲自上阵或由主家至亲担任。客来了,都会先到记礼簿的地方报到送礼。客人掏出礼来,说了姓名,大爷就会在礼簿上写下客人的名字。本寨的熟人倒还好,外来的生客,名字各式各样的都有。远客一到,通常都要先燃放鞭炮礼炮,主人家只要一听到鞭炮声,就知道客人来了,赶忙出去迎接。宾客和主家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寒暄一会就朝礼簿走去,人到了,礼也要到。外地来客报姓名时,鞭炮通常还没燃放完,也有大声说了几次姓名,大爷都听不清的时候。没听清,大爷就会顿住笔凑着耳朵听,来客边讲边比划,心急的还会抢过笔来在旧报纸上写。弄明白了,麻大爷才动笔。客人说上礼的数目后,收礼的人收下的同时会再重复一遍数目,算是印证。麻大爷等两边印证无误才会落笔:吴××,贺礼谷子壹担,布壹匹;廖××,贺礼谷子壹担,肉壹刀;石××,贺礼谷子壹背(背篓),鸡蛋拾颗;麻××,贺礼谷子壹背,白酒叁斤……这个时候,就渴得冒烟,大爷也不会喝一口水,内急了也会一直忍着,绝不上厕所。来客那么多,也没见大爷急过,总是正确无误地写下每一个字。

来登记的客人少时,大爷会悠闲地叼着烟,握着笔一边抽烟一边登记。燃着的烟头处,升起来的青烟熏了大爷的眼睛,大爷也不急,眼半闭着任由烟熏。眼睛闭好一阵子了,烟还在熏,大爷才慢悠悠地伸出左手,用食指和中指把烟从嘴边夹走。过一会,一大队客人来了,在桌子前挤成一堆上礼,大爷夹着纸烟的左手就一直压在礼簿的一角,把纸张压平,右手不停地在上面登记。在鞭炮炸响声和人的喧哗声中,大爷指尖那颗被遗忘的纸烟却安静地燃烧着,烧着烧着,烧出一大截烟灰来。一页记满了,大爷翻开另一页,那节烟灰通常就在这个时候掉落在礼簿上,大爷对着礼簿上的烟灰吹一下,页面干净了继续记。

收了礼,也记录在薄了,负责回礼的人会拿出一盒香烟给客人,以作回礼。我仔细想过,怎么寨子里会拿烟来回礼,而不用别的小礼品。办一次酒宴,赴宴的人多,大家生生熟熟,男人们聊天时常递烟,一来二去,一包烟发一两圈就没了,烟消耗得特别快,这或许就是用烟来回礼的原因吧。

时代在变,习俗也在变。到大爷留长胡须时,赴宴再没人用箩筐挑或背篓背谷子、布匹、猪肉、鸡蛋、白酒这些东西了,大家用的全是花花绿绿的钞票。当然,看月子会有人送小孩衣物,白事,会有人送弹花被,花圈这些实物。不论送什么,大爷都会细心记录,某某某礼金多少元,弹花被壹床,花圈壹个,其中,礼金多少,麻大爷会用大写数字记一遍,再用阿拉伯数字记一遍。以页为单位,在每一页的页脚,大爷都做一次礼金汇总。

来赴乡宴的客人,有来得快,有到得慢,所以山寨一直开流水席,不管快慢,只要凑满一桌就可开席。日头西斜,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有的宾客已开始返程,这个时候,礼簿处就要交账了。大爷从衣兜里掏出礼钱交给收礼的人,然后在礼簿最后,记录自己的名字和礼金。

大爷在一边汇总,收礼的人在另一边数钱。大爷汇总时,最少要核三遍,收礼的人数钱最少也要数三遍,多少钱两人谁也没告诉谁,各自写在一张纸条上交给负责回礼的人,三人一起对数,对上了就说明没问题,没对上账就得重新查,看是哪里出了纰漏。这是大爷定下的规矩,请他记礼簿,就得按他的规矩来。只有对好数,才能就把礼簿和礼金一起交给主家。

大爷一直把记礼簿当成一件大事,用礼簿记录寨子里的女娃们嫁出去了,又记录寨里头男娃们娶媳妇回来;记录一个个生命从这片土地上消失,又记录一个个娃娃降生到这片热土……大爷就像整个苗寨的账房先生,记了几十年礼簿,从小伙到中年再到老头,人情账一分都没记错。寨子里,几乎每家都藏有麻大爷的行楷真迹,每一本礼簿,都是以他的名字结束。份子钱,大爷虽每次都最后一个交,名字也是最后一个落笔,但一次都没缺席。

前年,一辈子不缺席的大爷,却在自己葬礼的礼簿上缺席了。以后山里再有酒宴,记礼簿换成了村支书,再也看不见大爷飘逸的行楷。当然,礼簿最后一个名字也不可能是大爷的名字了。寨子人说,麻大爷到另一个世界记礼簿去了。寨子人又说,麻大爷去另一个世界记的不单是人情簿,像他那样的人,应该去记生死簿,由他记生死簿的话,准不会出差错,每一个活在阳光下的人都会觉得安心。

来源: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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