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很兴奋,我和双胞胎妹妹筹备了大半年的“如兰酒吧”办完了全部手续,装修也已完工,就等择日开业了。我激动地给闺蜜小春打电话,首先告诉她这一喜讯。“晚上咱们仨聚聚,首先感谢你的大力帮助,再者也算提前祝贺我们开业,祝贺我们梦想成真。”小春为了我们这个酒吧忙前忙后,还借给我们八万块钱做为启动资金。
晚上我们仨聚到了一起,我们边喝边聊,一瓶白酒很快见底,我们又开了一瓶。
“为什么年过五十还要开酒吧,退休了就要好好享受一下退休生活,起早贪黑经营酒吧很辛苦的,这是年轻人干的事。”小春一仰脖子喝下了我敬她的一杯酒后说。她的脸上已有了酒染的红润,妹妹的脸上也是,我的脸也有了温热的感觉,我知道我也染了酒红。“其实这也是我们最想做的事,你问过我好几遍这个问题了,从我们筹备开酒吧起你就问过,每次我都含混过去了。今天我要详细地告诉你,我俩为什么在年过五十却要执意地开这个酒吧。”我嘬了一小口酒接着说:“今天我非常激动,可以说梦想即将成真。”我的眼泪突然溢出了眼眶,我还没来得及擦就流进了嘴里,有点像酒水的味道,苦辣酸甜。“我之所以开这个酒吧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外婆,因为我姐妹俩从小到大都是听着母亲讲外婆的故事长大的,开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酒吧,是我俩很多年的梦想。”我的泪水又模糊了眼睛,小春抽了张餐巾纸给我,我擦了擦眼泪,“今天我想给你讲讲外婆的故事:
外婆的名字叫如兰,生在清朝末年。我们的酒吧叫如兰酒吧,是为了纪念外婆而起的。我们没见过外婆,只见过母亲珍藏的外婆的一张画像,是一个穿着华丽裙装、长相清秀的大家闺秀……”
今天我仿佛觉得,外婆和母亲也来到了这里,正和我们一起饮酒,正欣慰地看着我们现在的男男女女,饮自己喜欢的酒,聊自己热衷的话题……
母亲生前不止一次地说‘你外婆要生在现在的社会就好了,不会因为一杯酒寻了短见,我也不会从小就没了娘、、、、、、’每当此时,母亲会不由自主的红了眼圈,底下头抹眼泪。我和妹妹小心地陪着母亲,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安慰她。母亲一生不沾酒杯,她说看见酒杯就想起了娘,也想起了娘的丫鬟阿彩,母亲是由阿彩带大的,阿彩一再地嘱咐我娘,在男人面前千万不能饮酒,那样会失了女人的身份。外婆的很多故事都是阿彩讲给她听的。
外婆出身于官宦人家,外婆的爷爷是前清的举人,后被举荐做过两任汶水县丞。外婆的父亲中秀才后,被保举做了多年县太爷的师爷。爷俩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说话之乎者也,斯斯文文的人。
外婆十五岁时家里就为她定好了亲事。外婆十六岁出嫁时,除了贴身伺候的两个丫鬟,还有两个做杂活的老练婆子。陪嫁的嫁妆摆了三、四里长,两三个乐班轮番吹打,从早到晚。礼炮从外婆家一路轰响到外公家,两地相距二十里地,迎亲的乐班和送亲的乐班吹打了二十里地,他们各吹各打,还有双方的礼炮,此起彼伏,互不相让,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真是惊天动地,惊动十里八乡的乡邻争相来看,比过大年还要热闹,上年纪的乡邻感叹:这样的偌大场面一辈子也只见过一次。
外公家自然也是官宦之家,迎娶外婆时外公的父亲正被保举在外地做官,外公是家中长子,除了饱读诗书外,已成了家中主事之人。
外公长相斯文却豪饮,这在当时是出了名的。母亲告诉我们,外公一生只醉过一次。就是迎娶外婆时,大宴来贺喜的亲朋,五六天的流水席,从家里的厅堂到天井再到整整两条街,贺喜的亲朋川流不息,等送走了所有的亲朋,外公酣睡了三天,没吐、没闹、没失态,脸不带酒色。“酒中真君子”外婆看着酣睡中的外公,幽幽地说。
外公外婆的感情极好,外公对外婆好,外婆的漂亮还在其次,外公最看中外婆的是她的贤惠和知书达礼,还有那种坐如钟,站如松,卧如弓……笑不露齿以及走不带轻狂,这是当时社会中标准的贤徳女性。
外婆是从小在自家私塾的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听外间的私塾先生讲《三字经》《百家姓》以及女人要遵从三从四德等等……
外公有个喜好,喜欢在月圆之夜,端坐在八仙桌的首位,对面是外婆作陪,摆上一坛当地特酿,像喝茶一样慢慢品,不用下酒菜。外婆依次在摆好的酒杯中斟满酒,酒杯是一套套杯,从小到大依次十六个。
外公每端起第一杯酒时,会戏谑外婆,让外婆在他伸过来的酒杯中沾沾酒汽,外婆会再三推辞,最后在外公的再三要求下,用嘴唇沾上那么一点点的酒,这时外婆会紧皱眉头,轻吐舌头,一副不胜那份辛辣的痛苦表情。然后用及其尊敬又及其羡慕的表情看着外公饮下第一杯酒,这时外公会哈哈大笑“酒是至尊之物,它入不了女流的口,才能登上这大雅之堂……”
第一杯酒饮下,其余的十五杯酒就是慢慢地品了,不用任何下酒菜。此时,姣洁的月亮会慢慢地走进来,静静的站在屋子中央,像娴淑的外婆一样,陪着外公饮酒。
他们几乎每一个月圆之夜都如此。
每一次外婆都要表演一遍不胜酒力的痛苦表情,外公每次都会“哈哈”大笑,重复一遍大雅之堂那句话。这成了调剂他们单调的夫妻生活的一个小小的游戏。
母亲十二岁那年,也是晴朗的月圆之夜,外婆照例陪外公饮酒时,当外公再次把酒杯送到外婆的唇边让她沾沾酒汽时,外婆竟一口把整杯酒饮了下去,像外公那样,动作也像外公那样潇洒麻利,整杯酒滴酒未剩。那一瞬间外公外婆都愣住了,外婆竟像一个豪气的男人那样饮下了整杯酒。
稍后,一种无法遏制的怒气一下子控制了外公的脸,他猛一下摔碎了酒杯,把所有的酒打翻在地,扬长而去。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的外婆一下子觉得羞愧难当,那感觉不亚于偷人的女人被丈夫捉奸在床。失魂落魄的外婆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从此,外公再也没有在月圆之夜饮过酒,对外婆也成了形同陌路。
外婆一病不起,白天的时候她常常以泪洗面,茶饭不思,自责不已,痛恨自己的失态,失了女人的贤德,失了做女人的礼仪和本分。更重要的是,失了丈夫的尊重还有私塾先生教导了这么多年的“三从四德”……
不过,外婆在做梦的时候,她多次梦到了饮酒,就是那种一饮而尽的豪爽、像男人那样套杯十六个,依次饮过去,抬手、扬头中,杯杯见底,好爽。更重要的是,酒在穿腹过肠中那种痛快淋漓的辛辣,从头到脚一气贯穿而下,整个人好像是一根空管,真真切切地感到一种直达的快意,然后整个身子才慢慢地复活过来,一种温辣、温暖的热流像一双温暖的大手,开始向全身的各个器官渗透,开始温润他们,抚摸他们,直到每一个毛细血管,每一个细胞都能感到这种抚摸这种温润……她整个人开始觉得在慢慢地变轻、变轻,最后觉得自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一阵小小的微风就能随风飘扬……有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梦中,外婆像男人那样痛饮过十六杯酒后,她就真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飞的很高很远,以至于连自己的深宅大院都越离越远,她兴奋地哈哈大笑,像外公那样大笑,爽朗如男人。最后飞过了高高的山,飞过了宽宽的河,她几乎就够到了月亮了,她不停地冲那温柔皎洁的月光招手,希望她能拉自己一把……
外公隆重地纳了外婆的贴身丫鬟阿金做妾,在一阵阵响亮而热闹的礼炮声中尤其唢呐的吹奏更是刺耳。
外婆挣扎着起来,叫她的另一个贴身丫鬟阿彩给她拿来了酒还有套杯。她端坐一个小小的地八仙桌前,像男人那样,叫阿彩坐她的对面给她斟酒,像以前她给外公斟酒那样,依次斟满十六个套杯,她依次饮尽,杯杯见底,豪爽如男人。可惜,这是在白天,没有月光,只有一小片太阳悄悄地进了门槛半步,便停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外婆始终没有起身,她也就始终没有走进那一小片阳光里。
不知道饮过多少轮套杯后,外婆早已是泪流满面,阿彩几次阻拦都没有用‘若是姑爷知道了,咱们就成了没有……没有了三从四德,没有了女人样的……’阿彩哭着说。
‘阿彩,我觉得好舒服啊,就像在梦中那样,我现在就能飞起来,豪饮,女人也行,重要的是不失德,不失性,有酒品,有人品,才能饮出自己心中的那坐昆仑……’
当晚外婆悬梁自尽。”
我听到妹妹在小声啜泣,我再次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举起了酒杯,“来,咱们为了外婆,为了从小失去母亲的我娘,也为我们的梦想成真,今天我们要喝出酒品,人品,不失真,不失性,像我外婆说的那样,重要的是饮出自己心中的那座昆仑……”我们仨一饮而尽,然后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