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往日的苦，过去的老人提起自己小时候穿的衣服，总爱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里弟兄姊妹多的，衣着打扮那就是新老大、旧老二、叫花子老三。
不知是不是宿命，戏文里苦命的总是三姑娘。早些年，湖北大鼓张明智老先生的作品《三婿拜寿》，湖北黄陂赵家庄，有一个员外叫赵有钱，膝下无儿三个女，叫作金莲银莲和翠莲，金莲许配了那文秀士，银莲许配了武生员，唯有得翠莲爱勤俭，她许配一个丈夫会种田。就连堂堂的相府千金王宝钏，据说也是三姑娘，金钏银钏和宝钏，王宝钏不贪恋天生的富贵，为了爱情耐得住寂寞，守寒窑一十八载。十八年间，她有没有给双亲拜寿，想必也是有的，只是拜寿一事不是《武家坡》侧重点，王宝钏拜寿于世人也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八十年代，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出演了一部电影《五女拜寿》，好家伙，五朵金花！命中愣是没有男儿。五个女儿，首尾非富即贵，唯独三姑娘受穷。老父寿辰贺礼，大姑娘白玉如意，二姑娘赤金寿星，四姑娘玲珑珊瑚，五姑娘翡翠宝瓶，贫穷的三姑娘夫妻屋漏偏遭连夜雨，千针万线绣成的两双寿鞋，夜宿投店时被窃贼顺手牵羊，盘缠寿鞋悉数被盗。腹内空空的夫妻俩，被母亲大人打发到厨房就餐。无独有偶，楚剧《荞麦馍赶寿》也是三姑娘的重头戏，三姑娘翠花一家三口困居寒窑。寒窑与三姑娘们较上了劲，又一个困守寒窑的三姑娘，冥冥之中是否因为孟子有言在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三姑娘们的丈夫，都是知耻而后勇，愈挫愈奋一举成名。寒窑也因为成就了众多名人，而声名远播。传说中吕蒙正不就是因为青年时住过寒窑，日后才金榜题名数度拜相的吗，据传发达后的吕蒙正还为寒窑撰写了一段文采飞扬的广告词《寒窑赋》。《荞麦馍赶寿》里的翠花女给母亲拜寿，因贫穷备受羞辱，且看母亲在遭遇火灾，家道中落流落街头讨米到翠花家时，三姑娘是如何回忆这段过往旧事的：娘啊，提起了，从前的事，娘莫要心焦。我的娘啊，你也是造化不好啊。娘膝下，无有儿，只有三个女娇。大姐姐，许配了张家是家财，不小啊。二姐姐，许配李静，人称富豪。唯有得，三女儿，我不听训教。许配了，那徐文俊，是苦守寒窑。曾记得，我的娘，六旬寿到。我姊妹们，回家去，同贺蟠桃。大姐姐，送的是，寿稠皮袄啊。二姐姐，四抬盒，外加八挑。三女儿，人虽穷，是人到礼到。那荞麦馍，赶娘的寿，是惹娘啊你心焦。我的娘啊，你将麦馍，往地下倒啊。你说儿啊，是叫花子，我爱把路跑。你还说儿，在堂前，惹宾客好笑。你将我母子们，赶到厨下，去把火烧。姐姐的，宝宝吵，你是照顾得周到。那残菜汤，光骨头，你欺我的啊娇娇。二爹娘啊，你又欺穷来，是欺小啊。你恶森森，将我母子，赶出啊府曹。多亏了，老院公，他为人公道。他留我母子，在马房啊，暂歇一宵。我的宝儿啊，他只冻得，高声喊叫。惊动了，我的娘啊，你前来观瞧。我母子们，在马房，是一场争吵。你说儿，碾坏了，你家的稻草。那牛不吃，马难闻，是又不大好烧。你将我母子，赶回啊，寒窑。那荒郊外，风雪如海，我是难辨路道。儿扶娘，娘扶儿，我是一跌一跤。回窑后，我的宝儿，把实话讲了啊。怒恼了，文俊夫，他要休我啊出窑啊。多亏了，宝儿讲情，我夫妻才和好啊。我的夫啊，勤发奋，才有啊今朝啊。娘从前，住楼房，是嫌屋窄小啊。你到今天，也只落得，住破庙寒窑。娘从前，吃鱼肉，是嫌味不好啊。你到今天，那锅巴粥，你也吃得几瓢啊。娘从前，穿皮袄，是嫌毛粗了啊。你到今天，也只落得，稻草系腰啊。娘从前，你走人家，是乘车坐轿。恭喜我的娘啊，你是越老越仙健，能走会跑。娘讨饭，就该到大姐家去讨啊。饥饿中二姐家去住几朝。我本当收养娘，怕姐姐好笑。收养娘怕文俊夫他恶气难消。休怪你儿我忤逆不孝。娘有从前，才有今朝。老娘亲，要讨饭，别家去讨。翠花女，不养娘，我不犯律条。一段翠花女捡过，让嫌贫爱富的娘羞愧得无地自容，走投无路，娘只得先深刻检讨，然后大打感情牌，一一细数了娘十月怀胎的苦楚，更有那足月后临盆落地，儿奔生娘奔死的撕心裂肺，母爱的光辉坚定了翠花女的良知，她认下了亲娘。伟哉，三姑娘！抖音直播中，《荞麦馍赶寿》母子对唱，点播率一直居高不下，人们既有对翠花女直抒胸臆快意恩仇耿直性格的理解，更有对翠花女在伟大母爱的感召下，捐弃前嫌赡养老人美好品德的点赞。也善意地提醒，为人父母对待子女问题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厚此薄彼，十个手指头有长有短，有贫有富都很正常，切莫因此而嫌贫爱富。唱着《荞麦馍赶寿》的抖音主播青春年少，声情并茂，线下的听众如痴如醉，挂灯牌、点赞、小红心、花花草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快速滚屏看得人眼花缭乱，更有前排的榜一榜二大哥们，礼花筒、热气球、小飞机、兰博基尼纷纷登场助兴，惹得线下的观众心潮逐浪攀升。这与网络兴起之前，现场演出的打赏行为颇有几分相似之感。湖北人喜欢看楚剧，尤其喜欢听悲迓腔，《百日缘》《四下河南》《英台哭坟》等，不但爱听，偶尔也能哼上一小段。民间剧团在乡下演出《四下河南》时，每当演出到“母子们离巴州越来越远”，或者“母亡店中”，或者“琼瑶化棺”时，沉浸于剧情的观众们，都纷纷解囊，扶危济困，亲手将真金白银送上戏台，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面对热情高涨慷概解囊的台下观众，演员们会一再鸣谢，升官发财长命百岁，感人肺腑的祝贺词层出不穷。现如今，线上抖音直播，照例，主播们也会适时谢榜，与线下的听众友情互动。热情的主播们会按榜单提示，逐一谢榜，临了还会补上一句，由于在线人数太多，滚屏太快，那些漏看的和所有在线的家人们，一并谢过。听得家人们心里暖洋洋的。戏台演出与抖音直播打赏不同的是，现场演出是偶然事件，偶尔冲动一次以超越经济实力所允许的范围去打赏，不会给个人的经济生活带来根本性的影响；抖音直播则不一样，直播天天有，各位受众在感谢主播们的精彩演出时，挂个灯牌来一波花花草草，线上线下友情互动，是理性的互动行为。打赏就要像三姑娘荞麦馍赶寿，人到礼到量力而行，没有必要攀比榜一榜二大哥们，不停地礼炮冲天而起，超越经济实力的行为易伤自身。而且，主播们的素质，不是翠花她娘可比的，翠花她娘只是塑造的典型艺术形象，现实生活中的主播还不至于像她那样，嫌贫爱富，两样看人吧？本文作者李俊祥授权新集旧事发布，李俊祥，男，60后，黄陂前川人，就职于中建二局，机电安装技术人员。六七十年代，生活于故乡黄陂鲁台吴店乡村，八十年代到武汉市就学及上班，目前工作地北京市。工作中日复一日面对着图纸、施工现场、工程量，闲暇之余随笔几行文字点缀业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