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0月1日,“嘭——嘭——嘭”的礼炮声在天安门广场回响,好像一瓢水倒进了油锅里,30万现场观众瞬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这是新中国的第一次阅兵仪式。那一天,数不清的红旗在飘动,数不清的手臂在挥动,而翘首已久的外国媒体则惊呼:中国一夜之间有了空军!红色的战斗机群三架接着三架,自天安门前飞过,宣告了新中国有能力保卫海陆空领土不失的决心。
阅兵一事,古已有之,阅的也并不只是兵。这场盛大而庄严的仪式,穿越了中华几千年的光阴,那时,阅兵叫“讲武”,是古代君王操练和检阅军队的礼仪。
“讲武”的由来,不费一兵一卒,比表演更实用
中国最早的“讲武”(阅兵)礼仪,就在古话“化干戈为玉帛”中。干戈与玉帛的典故出自多年前的涂山会盟,故事的主人公是华夏初祖之一的大禹。
《淮南子·原道训》中记载,大禹向各部落首领广发“英雄帖”,邀请他们在涂山论天下大事。其中有一个环节相当有意思:
大禹命令下属用羽毛装饰兵器,并手持这些华丽的兵器表演乐舞,以示对远方贵客的欢迎,这便是阅兵的雏形。此次阅兵充分地展示了大禹部落的武力,使得其他各部落纷纷献上玉器以示和平。
有句俗话叫“不费一兵一卒,就获得了胜利”,但大禹的做法还真不好说,确实没有发动战争,也没有一人的伤亡,却把部落中的每个“兵卒”都用上了。
手持兵刃的将士们宣告了一个部落强大的战斗力,同时,利刃上的羽毛也向人民传达了和平的讯息。这场盛会确立了大禹天下共主的地位,也奠定了中国第一个王朝将近年的和平与发展。
当大禹的儿子从父亲手中接过王权后,“家天下”的模式拉开了历史的序幕,而阅兵也由此代代相传。
到了东周,王室衰微。即使王朝礼治崩坏,但“大田之礼”却并没有佚散,说得便是阅兵之礼。为了让王权的天平向自己倾斜,诸侯们招兵买马,扩充军队,不断增加武力砝码。因此,相比于周代,春秋战国时期的阅兵仪式更注重实用性而非表演性。
伴随着阅兵活动日益频繁,一个巨大的隐患浮出水面: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农耕社会,高频率的阅兵典礼耗费了大量钱财。因此,阅兵就巧妙地与另一项活动“狩猎”结合在一起。
狩猎可以带来收益,并且在兵将中、平民间都相当受欢迎。春季草木复生,林郊成了动物生长活动的乐土;冬日恰逢农闲,猎物长得膘肥体壮。所以,春冬两季就是人们狩猎的季节。那时候,春日里打猎叫作“搜”,人们把每年检阅一次步兵也称作“搜”,把每五年检阅一次步兵和战车称作“大搜”。
军队列好阵势后,以最高长官开弓猎取第一支禽兽拉开检阅的序幕。每个兵士、将军收获的猎物数量、体型以及猎取速度,都是检阅的指标,也是这个军队武力的证明。
狩猎结束,君主或诸侯总结检阅的情况,确定赏罚事宜,以激励将士们加强训练、提升战力。在那个群雄并起的时代,若不习惯狩猎,很容易沦为别人弓箭下的“猎物”。
秦汉时期,中央集权逐渐加强,军事训练与校阅也逐渐制度化。汉朝时,朝廷已经设置了专门负责定期对军队进行考校的官职。考校的时间一般定在秋季,所以也被称为“秋射”。而汉王朝如此勤勉于军事,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大汉疆土以北的匈奴人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想着南方富饶的土地和财富。纵使汉家送了不少女儿和亲,匈奴的兵刃依旧连年在边境肆虐。加强军备、提升武力,是大汉王朝最好的选择。
充满仪式感的阅兵也逐渐显示出实际效用来,据《汉书》记载,由于训练及校阅制度的有效实施,将士们练就了“轻车突骑、劲弩远射、坚甲利刃、短兵相接、军阵配合”五大长技,日复一日的积累与突破,使得汉王朝的军队逐渐形成了对匈奴作战的优势。
阅兵模式,从阵法而来
今天的阅兵声势浩大、队伍整齐,无论是步行方阵还是战车编队,口号、行动皆是整齐划一。惊人的是,早在三千年前,周武王讨伐纣王的时候,军队就具备了这份纪律和庄严。
当时,周武王姬发在牧野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并在高台上向众将士们发出了号令:
“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参战的将士们举起戈,列好盾,竖起长矛,军容肃穆。《尚书·牧誓》中还记载了此次阅兵的阵列细节:“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用我们熟悉的话讲,就是阵列的前后距离,不得超过六、七步,要保持整齐,不能拖拉。
完整的阵形意味着最高统帅命令的顺利实施,也意味着战友之间的相互信任与激励,此为“相生”。而马上骑兵与步卒则是“相克”的,两组步卒对冲,长戈可以一击破防,相互消耗前排兵力;但若一方骑兵“冲阵”在前,在正面从多个点冲破步兵防线,直抵阵后勒马回身反向冲击,那么对方的阵形就被破坏成一盘散沙。
既要保住自己的阵,又要破坏对方的阵,可见布阵是个极难的“技术活”。除了五行八卦、相生相克这些讲究,古人阅兵的阵形中也有动物和数字元素,到了唐宋时期,衍生出了一些名字“清奇”的阵法,诸如: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从一到十的数字打头皆有。
这些阵形之间既有联动,又有变化。兵家经典《司马法》早早地交代了阵法的奥秘:
“凡阵,行惟疏,战惟密,兵惟杂。”
意思是:布阵要注意,队列之间要控制距离不可太近,但作战时需配合紧密,各种作战要素联合,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作战体系的力量。
阵法不是纸上谈兵,而是沙场搏杀的经验总结。它的成型与实施需要军事统帅和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兵的高度配合,这种默契并非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与检阅中炼成的,阅兵仪式就是对这种默契的一场盛大考验。
军备:从“低配”走向“高配”
在各个作战要素里,武器军备是必须要考校的环节。直到今天,武器仍是阅兵的一大看点,它也能点燃大部分观众的热情。国家级别的阅兵中展示的自然是当时国家最高规格的军备,武器的变化也折射出科技的变革与时代的进程。
若以武器作为时代的划分依据,中国的兵器时代大致可以分为冷兵器时代和热兵器时代,这二者之间的过渡出现在宋朝。
在宋朝之前,古代中国的阅兵仪式上,将士们配备的武器通常是戈、矛、刀、剑等近身格斗类兵器,以及弓弩、战车等抛射类远程兵器。
到了宋朝,火药被大规模使用,当被历史洪流淬炼了几千年的冷兵器与火药强强联合,诞生的是前所未有的、威力惊人的火器。
翻阅《武经总要》,我们不难发现:
到了宋仁宗时,大宋工匠发明的火器已达十数种。在那之后,火器成为了阅兵仪式上最大的亮点。据《宋史·军礼志》记载,乾道四年宋太宗赵光义举行阅兵大典,依照惯例展示了传统的箭术与格斗,“继而进呈车炮、火炮、烟枪”。
或许是由于冷兵器时代弓弩的威力太过惊人,所以热兵器时代的中国古人对射击类武器有着特殊的情结。于是,等到元初的时候,不懈研究的中国工匠们就制造出了全世界最早的金属管形射击武器,也就是现代步枪的最早雏形。
众所周知,科技的创新与进步绝不可能是闭门造车的结果,所以,像明朝的武官和工匠,就做了古代尖端科技的“弄潮儿”,一头扎进了国际交流的浪潮里,以至于明朝的阅兵场上还出现了一个神奇的大玩意儿——从荷兰东印度公司进口的“红夷炮”。
有了国外的技术支持,大明王朝的将士更是如虎添翼。我们既然已经购入了国外的先进器物,自然就要认真钻研其中的核心技术。于是,这个在阅兵大典上出尽风头的“红夷炮”,就被明末著名科学家徐光启主持进行了仿造。
就这样,在本土武器的发明创造与进口武器的拆解研究中,火器在明朝得到了空前发展,它们不仅是阅兵场上演习将士们的配置,也成为了大明军队作战时的主要武器。
历史见证着阅兵的军备从“低配”冷兵器走向“高配混血”热兵器,也见证着数千万的将士们在战场与阅兵场上来来往往,他们的盔甲上都写满了生死离别与新旧交替的沧桑。
军容:盔甲上的沧海桑田
人靠衣裳,马靠鞍。阅兵这回事,刚好把两点都全占了。军容对于将士而言,不仅是一层光鲜的皮囊;盔甲对于将士而言,也不仅是护体之物。
《孟子·梁惠王》中有一段话被写进了教材里:“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
短短27个字生动形象地勾勒出了逃兵的败相。这句话中有两个成语,一个是“五十步笑百步”,另一个就是“丢盔弃甲”。
保证了每个士兵的仪容与纪律,才能保证整支军队的气象威仪。盔甲是军容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军纪的外化,代表着士兵的脸面,也关乎国家的尊严。
一身盔甲,意味着对军队的高度认可,意味着对领兵者的绝对服从。作为唐朝在位最长的皇帝,也是极盛而衰转折期间的皇帝,唐玄宗就牢牢地守住了这份威严。
先天二年,唐玄宗在骊山之下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进行检阅,当时的情形:
“甲照耀天地,列大阵于长川……三军出入,号令如一,上体摄戎服,持大枪,立于阵前”。
此等军容军仪不容侵犯,如若是触犯了这份威严,付出的将是惨痛的代价。兵部尚书、代国公郭元振曾因“亏失军容”,被发配新州;给事中、摄太常少卿唐绍因“军礼有失”,被斩于纛(大旗)下。李唐王朝虽然失去了两个出色的大臣,却也因整肃军容,好好地整顿了一番大唐将士久不上阵的疲懒风气。
在我国古代漫长、激烈的王朝更迭里,盔甲始终沉重而悲壮。深受战争之苦的祖辈,幸运地把血脉延续到了今天,让如今的我们可以通过史书上的字眼和博物馆里的兵戈盔甲,窥见同一片土地上千年前的悲壮与豪迈。
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渴望着和平与安定,渴望着化干戈为玉帛,具备武力,展示武力,但绝不滥用武力。
阅兵的目的:考察战力、战前动员、宣扬国威
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历经千年王朝更迭,阅兵却被保留了下来,如今,我们知道,阅兵,其实阅的不仅仅是兵,还有其他的作用。
1、考察战力
历经各朝演变,阅兵始终不变的一大功能便是考察战力。
清朝以武定国,正经地把“尚武”两个字写在了一个王朝的起点上。清初,每隔三年举行一次“大阅”来考察八旗兵的战力。也是自清朝开始,阅兵正式成为了的一种军事仪式和集训制度。
每个满十六岁的旗籍少年,都要在野兽出没的东北森林里上演一场长达天的“野外求生”。当然,清王朝是想培养军人,而不是单纯给野兽送口粮。
在这场“预阅兵”的战力考核中,少年们会领到特殊的装备——他们正式成为八旗军后使用的骑兵装备。
但清廷的尚武风气也不得长久。那是年的一个秋天,传教士科瓦列夫斯基受邀到卢沟桥观看一场八旗阅兵式。阅兵开始之时,场地边甚至还有士兵在缝补衣物。
开启阅兵的第一炮并没有打准,炮弹直接掉在了发射器边上。此外,以骑射著称的“骁骑营”演习时,竟有一个士兵骑马摔断了腿。后来才知道,那“士兵”是被八旗老爷雇来的卖豆腐的小商贩。
这场战力考察成了一个笑话,也反映出晚清的阅兵已是一种单薄的仪式,早已丧失了实用性。
历史仿佛是一场轮回,清王朝的命运轨迹与几千年前周朝的发展路线微妙的交会,又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2、战前动员
除了每年定时定点阅兵,史书上最具有传奇色彩的,莫过于战前阅兵了。
《旧唐书·代宗纪》所描述的那场大历九年的阅兵,便发生在吐蕃兵占领长安之后、反击战役开始之前。
唐代名将郭子仪在阅兵时,发表了一篇“战前讲话”,令元气大伤的士兵们再燃热血,一鼓作气收复了陷落15天的长安。
《新五代史·周本纪》也记载了后周皇帝柴荣战前阅兵的“热血传奇”。柴荣接手的“牌面”不比唐代宗好多少,当时正值北汉勾结契丹南犯,朝廷无人可用,这位新君只得“次泽州,阅兵于北郊”,之后亲征战场,终于稳定了摇摇欲坠的江山。
战前阅兵的效果毋庸置疑。战争带来了离散与屈辱,而消弭战争需要的不仅是将领,还有每一个普通士兵的勇气。
所以大唐“老牌”名将郭子仪和后周的“半路皇帝”柴荣都选择了战前阅兵。这两场战前动员,催生了每一个将士的英雄梦想,为王朝的延续埋下了一颗炙热的火种。没有哪一个朝代可以被永恒地承继,但人们心里的火种可以。
3、宣扬国威
阅兵如果只有考察战力和战前动员这两项作用,恐怕就违背了大禹当年“化干戈为玉帛”的初衷。宣扬国威、祈愿和平,才应该是轰轰烈烈大阅兵的最终目的。
众所周知,年的那场国庆阅兵震撼了世界,但很少有人知道,年前,明成祖朱棣安排的大阅兵就已震撼了亚洲。朱棣在展示一个帝国的文治武功上颇具天赋,仅是《明史·成祖本纪》中关于大阅兵的记载就有整整七次。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永乐十九年的那场阅兵,举办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后世影响之久,堪称阅兵界的“教科书”。
这场阅兵蓄力已久,共调军队10万人,“五军营”、“三千营”、“土狼兵”、“白杆兵”各显威能,使“列国使节俱惊”。先进的火器大放异彩,又一次刷新了世人对大明国力的认知。这场举世瞩目的庆典,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阅兵之后,各国使臣们带走的“伴手礼”是朱棣的手书——“愿两国臣民永享太平安乐之福”。这也是一个王朝给出的承诺。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拿得起干戈,也同样拥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包容与展望。“和平发展”是流淌在中国人的血液里的。
阅兵,阅的不仅是兵,在隆重细密的礼制之下,我们阅的是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与其背后的综合国力,是一个有担当的世界大国应有的胸襟和气度。
从多年前的涂山会盟,到春秋战国时的以猎代演,到秦汉时期的规模与制度,再到唐宋元明清的创新与发展……阅兵中的每一样武器、每一件盔甲,每一张阵法图纸都折射了一个伟大文明新陈代谢的过程。
观看阅兵仪式的人,无论是亲历战场的老兵,还是生于和平年代的青年;无论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国人,还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是中国力量与大国精神的见证者。
年大阅兵之时,艰苦的条件迫使总理想出了17架飞机“变成”26架的“魔术”。70年后,我们再也没有这种窘迫,但始终保有当年锐意进取的勇气和泱泱大国的宽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