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改革春风吹满地。
中国足协也不甘人后，在北京西郊红山口开了一场工作会，提出联赛职业化改革的口号。
全国24个甲级队找到自己的赞助商，转型为股份制职业化的俱乐部。
但到年初，全国22个体工队完成改制，只剩下河南队还找不到赞助商。
投资了江苏队的迈特集团，放言不如收购河南队做迈特二队。
刚刚创办了建业地产的港商胡葆森，在《郑州晚报》上看到这则消息，不禁有些上头。
“怎能欺我帐下无人。”
37岁的他带着一腔孤勇站了出来，连夜做了投资计划，接手了处在解散边缘的郑州搪瓷厂队。
于是出现了奇幻一幕。
河南队正在打比赛，上半场挂的还是“郑州搪瓷总厂”，下半场，就成了“河南建业”。
建业足球的这面旗，一挂就是27年。
后来，老胡曾被无数次问起入主河南足球的原因，
他总是回答四个字，“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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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妇女节当天，王健林掌舵的万达地产正式入主大连足球队，成立万达足球俱乐部。
此前，他就与大连足球暗送秋波，为了拿下大连市人体附近地块，承诺给大连足球队赞助万。
尽管后来地没拿到，但王健林还是成为了这支足球队的老板。
时任国家体委主任伍绍祖，发来四句贺诗。
万达首创新模式，神州足坛喜事多，着眼体制和机制，事业腾飞靠改革。
伍主任的诗就像开了光，拉开了一个时代的序幕。
大连万达的第一场比赛，财大气粗的王老板就拎着20万元现金随队征战，球队喜提开门红。
随后，万达以全连班的班底，摧枯拉朽般夺得中国足球职业化元年的联赛冠军。
但在接下来的年，甲A冠军被申花抢走。
卫冕失败不仅让王健林焦虑，就连大连那位出了名爱球的明星市长也忧心不已。
他亲自出席动员会，为球队的小伙子们加油鼓劲，并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征战口号。
“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夺冠”。
从此之后，市领导不仅会为征战四方的球队接风洗尘，还将球队成绩视为关系城市发展的大指标。
万达的小伙子们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在迟尚斌的带领下，从年开始，大连万达连续3年夺得全国甲Ａ联赛冠军，还顺手创造了震古烁今的联赛55场不败纪录。
中国足球的第一个王朝时代就这样到来了。
但在赛季的足协杯的半决赛，由于主裁的争议判罚，万达在点球大战中遭到辽足青年军的无情淘汰，球场旁的主帅徐根宝面色铁青。
这让王健林异常愤怒，他怒瞪双眼对着新闻发布会的镜头宣告，
“我们永远退出足坛，以示对中国足球黑暗的抗议”。
于是在年底，王健林将俱乐部和足球基地打包卖给大连实德集团董事长徐明，一个从不看球也不懂球，但奉命接球的商人。
万达和中国足球的第一段姻缘就此作罢，王老板开始全神贯注搞起地产事业，万达全国化的第一站就是广州。
那里，有一位姓许的小伙子刚刚搞了一个销售火爆的新楼盘，金碧花园。案名听起来就很有品味。
十年之后，他将把中国足球带向了一个新的时代，充满了金元飞上天的泡沫。
比起万达，建业足球的发展就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整个年代，建业队时刻心怀冲A的伟大梦想，却只能在甲A和甲B的赛场反复徘徊。
尤其是98赛季，建业遭遇惊世冤案面临降级，罗马尼亚外援尤里安面对央视的镜头大喊，
河南足球NOMoney，中国足球TOOMoney。
草根球队的音量尽管声嘶力竭，但依然埋没在中国足球职业化初期的洪荒时代。
当国内足球开始走向市场，胜败已不是绿茵场可以决定。
但中国足球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走向千家万户，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踢球的身影。
而那些本土制造的球员们，开始头顶港台明星才会有的偶像光环，接广告、拍片、和女明星闹绯闻。
与国内联赛花团锦簇相比，国足战绩开始江河日下，早已不复八十年代的魔力。
最惨的遭遇还是在年。
号称史上最强的97国足，兵败大连金州十强赛，第六次冲击世界杯决赛圈失败。
直到年，随着神奇米卢的到来，中国队杀入韩日世界杯，中国足球才在球迷光着膀子的欢呼雀跃中迎来荣耀。
2
90至00年代，中国的足球还是烟酒为王的时代。
比如冠名了第一届甲A联赛的万宝路，以及随后拍马杀到的云南红塔、成都五牛、重庆红岩等各路诸侯。
剩下的投资者三教九流，卖摩托的、买药的、卖保健品的，唯独地产商在中国的足球赛场还是一股清流。
除了王岳父的大连万达、胡老板的河南建业，还有一家摸黑探索的平民球队，杭州绿城。
老宋说：“某一天可能不再造房子，有两件事会一直做下去，一是足球，一是教育”。
年，在大连万达最鼎盛的时代，宋卫平成立了绿城足球俱乐部。
从青年队联赛踢起，到甲B、中乙、中甲，绿城在低等级足球联赛摸爬滚打9年。
这段时间的假球、黑哨风波从未断绝，满目乌烟瘴气。
尤其是韩日世界杯前后，国内足球热度狂飙至沸点，一时间暗黑程度超过甲A时代。
望着眼前的礼崩乐坏，宋卫平没有向王健林那样拍屁股走人。
他想做行业的净化者，球场上的“扫黑先锋”。
广为人知的是年的“甲B5鼠”事件，宋卫平在赛后壮士断腕，开除了队内5名涉嫌踢假球的球员。
老宋在隐忍与倔强中等来了年，浙江绿城终于成功冲超。
和他联手敲开了中超联赛大门的还有河南的苦心人，建业胡葆森。
彼时的大连实德，早已没了当年大连万达气吞万里如虎的张狂气焰，鲁能、国安、亚泰在冠军的舞台轮替登场。
联赛冠军城头变幻大王旗，可国家队的成绩却在那个时候继续一泻千里，下限刷新得让球迷们甚至开始怀念起90年代。
自从国足在韩日世界杯上第一个出发又第一个回家之后，杀出世界杯预选赛的外围赛都成了困扰中国男足的世界性难题。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中国足坛的所有阴暗面在年那个肃杀的深秋，来了一场大清算。
打黑风暴席卷中国足坛，不仅让操纵联赛的提线者锒铛入狱，也让中国足球的元气跌到谷底。
足球成了人人喊打的洪水猛兽，注册球员肉眼可见的减少。
当街头踢球的少年越来越少，他们的父母在电视里看着《蜗居》发现，房子要买不起了。
就在这时，在广州打拼多年的河南老乡许家印挥舞着支票，恰如其分地高调入场。
许老板以1亿元的高价，一口吞下打假球的广州医药俱乐部，改名为广州恒大。
尽管他不懂足球，连知名球员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但是他比较擅长钻研国家队名单，然后按照名单将国内最好的球员一一签下。
仅仅过了三年，广州恒大就从国内名不见经传的鱼腩摇身一变站在了亚冠赛场。
亚冠的第一场比赛，对阵韩国全北现代，彼时的许老板正在京城开大会。
嗅觉敏锐的许老板灵机一动，赶紧打电话临时追设了一个“为国争光奖”。
每净胜一球，增加万奖金。
结果恒大三军用命，5:1赢得比赛，赢球奖金累计达到了1万。豪奢程度让金元足球的开创者隔壁老王相形见绌。
那一年，身披恒大冰泉战袍的广州恒大，如愿捧起亚冠冠军。
中国足球正式迎来了“金元足球”时代。
此后多年，恒大足球的各类冠军拿到手软，还颇有家国大义地将里皮推荐为国足主帅，而恒大地产也一跃成为宇宙第一大房企，从矿泉水到汽车，恒大全系产品层出不穷。
足球，成了许老板发家致富的生意经。
有了许老板开路，一时间各大房企的老板似乎一夜之间都开始成了资深老球迷，摩拳擦掌纷纷入局。
他们最喜欢谈的还是年的那条新闻，领导在欧洲访问，一记“令人钦佩”的“一脚远射”，传递了他对足球的兴趣和期许。
于是，中超成为全球范围内最炙手可热的联赛之一，全球顶尖球员们私底下传递着一句马可波罗时代的古老信仰。
“想赚钱，到中国去”。
3
地产商制造出中国足球的金元时代，离不开08年之后蒙眼狂奔的中国楼市。
球迷们在为不断刷新的球星转会费摇旗呐喊时发现，中国的楼市和球市都涨疯了。
即便在楼市下行的年，中超联赛依然充斥着地产联盟的富贵气息。
16支队伍中，有15支球队的实控方与房地产有关。
足协主席陈戌源曾痛心疾首列举一系列数字。
中超俱乐部平均投入是日本J联赛的3倍，韩国K联赛的10倍；中超俱乐部一线球员的工资薪酬是日本J联赛的5.8倍，韩国K联赛的11.67倍。
资本的疯狂引入标志着中超商业价值的显现，但也导致俱乐部经营成本水涨船高，某些球队投资十几亿依然可能难逃降级命运。
然而在二十年前，这笔费用只需要两千万。
像建业和绿城这种真正热爱足球的平民球队，二十多年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不仅从来没有品尝过联赛冠军的滋味，更是在资本的围猎下显得有心无力。
最先倒下的是绿城，老宋挥了挥衣袖，带不走俱乐部的一颗螺丝钉。
有绿城员工感慨，宋老板投足球的钱，都是我们员工一点一点拿扫帚干出来的。
而那些新入局的地产商们基本上谈不上多少足球兴趣。
他们的目的也比较单纯，无非就是为城市发展做一点微薄贡献，然后为日后招拍挂埋下伏笔，顺便提升自己的品牌影响力。
就像当年老宋请求同城的马云支援绿城，但两人因为股份没有谈拢。
转身，杰克马找到了许家印，一起在天河体育场的看台上谈笑风生，恒大淘宝便在皇家礼炮兑苏打水的泡沫中横空出世。
许老板说，马老师哪懂什么球，他看比赛的短信还是我发给他的。
金元时代的足球，始终奉行用高周转的地产模式快速取得成绩。
因而堆外援、挖墙脚、抢洋帅屡见不鲜，反倒是他们投资时信誓旦旦承诺的搞青训、做长期主义。就像他们承诺的保交楼，迟迟不见踪影。
最直接的恶果显示在国家队的战绩。
最近十年，被资本架空的国足招数想尽，世界名帅走马灯地更换，规划球员来来走走，可依然摸不到世界杯的门槛。
反倒是在今年大年初一输给越南，再次给全国人民献上意想不到的大礼。
很多人都在骂，房地产耽误了中国足球。
的确，两大天怒人怨的因素叠加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气血攻心。
但当92年市场化大门打开之后，房地产只是陪伴中国足球的无数资本其中之一而已。
它带来的种种弊病，在其他资本注入中国足球市便已然显现，并非中国足球羸弱的原罪。
旧资本虽会转身，但新资本并不会迟到。
如今的房地产正在脱离中超。
不只是因为足协的中性名政策，地产商的名字从纸面上脱离了各个俱乐部。
还有过去两年整个地产行业遭遇的雷霆调控，那些沉迷搞足球的房企日子都不好过，比如恒大、富力、绿地、华夏幸福。
下赛季的中超充满了谜团，不仅因为上赛季的球员欠薪问题可能扩大化，同时不排除多支球队就地解散。
当前，民意汹涌，中国足球再次到达无人问津的转折路口。
4
自从国足惨败越南之后，人人都能给国足开出两剂处方。
解散国足、降薪退钱、征用死刑犯、换掉土帅、解散某协、换李铁……
似乎只要换上一波人上场死磕，国足就必定会取得成绩。
这场面很容易让人想起鸦片战争。
当林则徐因虎门销烟被革职查办，大英的坚船利炮轰开国门，大清民众群情激奋，高喊换林大人。
似乎只要重新换上林则徐，就可以重新保证大清亿万斯年，根本看不见帝国大厦将倾下的问题所在。
然而，事总需要有人去做。
曾经有球迷问老胡，准备资助河南足球到什么时候？
他回答：“一直到建业破产为止”。
这几天，网传建业开始朝自己动刀子，大刀阔斧地调整组织架构。
如此悲壮的向集团创办三十周年献礼，大概也是只有河南，只有建业了。
主业正在滑向危险的边缘，足球也不好度日。
而建业足球在经历中性名改名风波、漫长的国资等待，股权结构正式完成调整。
前些天，建业系正式交出在俱乐部中的话语权。
在中国没有什么比看足球更糟心的了，如果有，那应该是将足球作为事业。
时至今日，中超俱乐部的投资者如过江之鲫，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在老胡身上看到了足球投资者身上罕见的理想主义。
这种理想主义，也出现在大连万达的王健林身上，以及杭州绿城的宋卫平身上。
关汉卿的杂剧《单刀会》里有一曲《驻马听》。
关云长到东吴单刀赴会，船行长江时想到昔日赤壁大战，不禁感慨世事变幻莫测。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凄切！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其中滋味，想必初代投资足球的地产商们深有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