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破旧的军大衣，黑黝黝的面孔，一口浓重的“湘普”。走在烟花爆竹厂里，胡自成和普通的工人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他是浏阳烟花爆竹比赛中三届金奖的得主。
胡自成今年56岁，从业22年，有高级工艺美术师的职称。在今年1月10日举办的第二届湘赣边烟花爆竹产品创意大赛中，他的作品《花开惊鸿》获得了专业燃放类7-8寸组的金奖，和他搭档的设计师钟才梅凭作品《环绕星球》获得了专业燃放类3-4寸组的金奖。
他们供职的吉腾烟花公司负责人介绍，礼花弹的制作，需要经过二十多道工序。而技术研发和设计的师傅，是行业内稀缺的人才。
厂内烟花试放。图/九派新闻 王怡然
因为做烟花，对毫厘之差分外敏感
胡自友自称是“土路子”出身。
自从年进入吉腾旗下的烟花厂，他一干就是22年。当年，吉腾在古港镇花城村设烟花厂，厂子离他家只有米。彼时，他还在做小学教师，收入微薄，几乎想也没想，就来烟花厂做了工人。
那时他是白纸一张。因为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就被安排去“装球”。
工人装的球，每天要被小批量抽检。胡自友抽检的问题少，出了问题也从不找借口，于是被老板看中，做上了更有技术含量的“亮珠”、“配药”工人。
在胡自友看来，做礼花弹最难的就是亮珠。比如打一个圆圈，是用一粒一粒的亮珠摆起来的，如果中间的接口有一粒不接合，打出来就会有一个缺口。虽然在礼炮里面它只有弹珠大小，但你打到天空上开球爆炸，七八十厘米直径就会有明显的缺口，一下就能被看出来。
“我们做的亮珠，要求百分之百的。”胡自友说道，亮珠的制作，不能容许丝毫瑕疵。
配药的工艺也是重要的一环。配药有明确的比例，如果配的不准确，有的是不激活，有的颜色就不亮。配比是根据各种原材料的反应组合起来，每个烟花的配比都有不同。需要经过多次的测试，一旦可以达到预计的效果，就固定那个配比。
生活中，胡自友也是个细致的人。烧水时，很多人都直接装一壶水烧开，但胡自友装水永远要精确到水壶内的刻度线上，多了少了都不行。这种细致的生活方式带到烟花制作过程中，会对毫厘之差都分外敏感。
胡自友的高级工艺美术师证。图/九派新闻 王怡然
八个月打造“跳动的心”，却未能获奖
后来，胡自友花了四年时间，从普通工人转到设计研发。他总在琢磨创意。有几个早上，爱人会告诉他，他晚上睡觉说梦话的，就在说这个东西。
他明白，烟花设计的创意至关重要。他的灵感大多来源于生活，比如路边的花草树木、盆景、数字造型。
获奖作品《花开惊鸿》的灵感就来源于手机上别人发来的一张图片。胡自友看到，图中的树上挂着很多像灯泡一样的球，从树枝上垂下来。他突然想，这种散落星点的感觉能不能体现在烟花上？
但是，由于工艺原因，有些东西很难还原，只能一次次去试验。
在创作的过程中，胡自友和搭档钟才梅还因配色产生过争执。钟才梅坚持用银色还原“雪花”的感觉，胡自友则认为，银色与主颜色相撞，不能引起视觉上的变化感，用红色反而能展现出配色的丰富度。
二人各执一词，决定把两种配色效果都做出来，进行试放，再由多位工作人员来感受，哪种颜色更合适。最终，胡自友选择的颜色被选中了，名字也被取做《花开惊鸿》。
对于钟才梅来说，这次大赛是遗憾的，即便他获得了1金2银3铜的成绩。因为，他最满意作品《跳动的心》没能获奖。
提起这个作品，钟才梅激动地挥舞双手，在空中量着爱心的形状，和亮珠闪烁的点位。
他解释，“跳动的心”并不是静态的爱心形状，而是在天空上绽放3-4秒后，心形外圈从上到下闪烁，跳动在夜空中。
在几十道工序中，亮珠的制作是最考验技术的部分，每一个都由钟才梅亲手制作。未达到闪烁效果，每个亮珠需要变换5种颜色。钟才梅直言，因为制作过于复杂，普通的制作工人“给多少钱都不会给你做”。
制作亮珠是个细致活，用料的毫厘之差，制作手法的轻重，都会导致燃放时颜色或时间上的变化，从而影响最终的燃放效果。钟才梅不愿交给工人做，因为即便他自己，也无法保证每个经手的亮珠都能制作成功，不时会有“废品”出现。
钟才梅作品《跳动的心》。图/受访者提供
烟花设计师培养需至少十年，摸材料就能知道优劣
钟才梅记得，他年轻时曾经遇到过一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老板。
那时，厂里每晚试放烟花，要求所有员工去看，试放后老板会通过电视回放，把所有小问题挑出来弄明白，才让大家回去睡觉，这一来，就是半夜十一二点。这样的严苛带来的是稳定的质量，当时他们的礼花弹价格一度比普通产品高3-4倍。
试放是一道难关。一个烟花从制作到最终定型要试放的次数，钟才梅“数都数不清”。
如今，每周一、三、五为浏阳各烟花企业产品的试放时间，在烟花试放场上，总能见到钟才梅的身影。他将烟花的零部件提前先试好，出大效果的时候，他还试了将近20次。有时，他会带着三四套方案去试。
年，钟才梅前往日本学习礼花技术。日本的礼花弹技术相对高于中国水平，其风格主打“小而精致”，在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的考究。学习期间，钟才梅感触最深的是日本工人的认真。他们上下班时间都很精确，工人按时计费，更有自觉性。
钟才梅初中毕业。他直言，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对化学的知识也一窍不通。但对于他来说，“一年到头都跟这个东西打交道”，几十年下来，很多材料他一摸就知道成色。
比如做黑火药，硝酸钾纯不纯，是用硝酸钠做的还是硝酸铵做的，这是完全不同的。硫磺是片状硫磺是粉状硫磺，是四川矿里面出来硫磺，还是其他工业产生的硫磺，不同的产地、不同的工艺做出来的效果完全不同。
颜色上也有讲究。用浏阳的高钾做红色的，可能会好一点。用江西的高钾，做蓝的可能好一点。材料产地不同，做出的红色可能“没那么红”，专业人士看来，在效果上就会差强人意。
有的材料，他摸一摸手感的细嫩度，闻一闻气味就能判断出，这个肯定好用。例如进口的硝酸钾，钟才梅一摸就知道潮湿度如何。而这些经验由长期接触材料得出，无法通过口头传授。
也是因为这些细微的差别，内行人从作品中就能分辨，它出自谁的手。
做成《跳动的心》花了他8个月的时间，其中，原料的制作花了6个月时间，不停地试放和调试又用了2个月。第一次试放时，钟才梅觉得“自己都被惊艳到了，从来没想到会这么好看”。
但在烟花大赛中，安全标准、创意、稳定性、声光色……这些都是评判作品的标准，它们无法量化。
好在，仍然有同行给予了高度评价，“只要对我们这个行业有了解，看到这个作品，都知道难度有多大，制作的设计师能力有多强。”一位业内人士说。
烟花设计师钟才梅。 图/九派新闻 王怡然
九派新闻记者 王怡然 郭梓昊 实习记者 闫华阳 黄依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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